深圳外来务工者也可以像城里人一样退休吗?

2017-06-22 来源:晶报

张女士展示自己的退休证

 

原标题:像城里人一样工作 也可以像城里人一样退休吗?

深圳新闻网讯 下午四点多钟,还没到下班高峰期的八卦三路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张凤琼拎着小包,穿过马路,朝家的方向匆匆走去。这天,她提前完成一天的仓库管理工作,赶早下班了。

张凤琼今年51岁,细高挑个,穿着一身黑纱包边的墨绿色连衣裙,蹬着镶有珍珠颗粒的黑色高跟鞋,脸上的红唇妆容干净清晰,披散在肩头的棕色长发随风轻拂。走在深圳这座年轻城市的街头,谁也不会觉得张凤琼有多“老”。但是,她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退休职工”了。而且,这是今天的她最为珍视、骄傲的一个身份。2000年3月,张凤琼从老家四川南充来深圳打工,一晃17年过去了,曾经于她而言漂泊不定的陌生城市,现在却有了家的味道——今年2月,张凤琼在深圳领到盼望已久的“职工退休证”,成为深圳第一批通过补缴养老保险退休、每月领取养老金的外来务工人员。就在张凤琼顺利退休,以返聘的身份在公司“发挥余热”的同时,花甲之年的机电维修工赵成元、年近半百的制衣厂工人方思群,还在为得到那本“退休证”做着种种努力。他们为深圳贡献了自己的最好的职业年华,今天的他们,希望以“退休职工”的身份,让自己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

张凤琼中的这个红色小本,成了许多在深外来务工人员忙碌奔波的最大念想。

故事1

有了这个红本,她在深圳老有所依

一间陋室

务工夫妻蜗居17年

“滴、滴、滴……”房间内,空调水沿着乳白色的胶管顺流而下,落入房门一侧的红色水桶中。从空调内吹出的凉气,不一会儿便灌满了这个不足20平米的密闭空间。下午四点多,张凤琼的丈夫坐在房间墙角的板凳上乘凉,一边滑动着手机屏幕,一边等着妻子下班回家。这时,斜对面约一米远的房门突然发出声响,他猛地抬头,张凤琼已拧开门把,推门而入,两步迈到床前,一屁股坐在了硬板床上,此时的她气喘吁吁,额头挂满汗珠。

房子位于罗湖区一栋办公楼内的隔间里。呈长方形的隔间一分为二,两张挂着蚊帐的木板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老式17寸电视机“尘封”在柜子里10多年之久,处在墙边的梳妆台也已泛黄脱皮。在这“举步维艰”的小房里,张凤琼与丈夫生活了17年。

张凤琼来自四川南充,与丈夫青梅竹马。80年代,成家后的张凤琼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务农生活,种地、挑粪、喂猪、养蚕,有时甚至为了插好杂交水稻的秧苗,冻得双手一个冬天都抓不稳筷子。按她丈夫的话说,“苦活、重活,她都干过。”

“那时候在家里干农活自由,但是怎么说呢,入不敷出。”张凤琼皱皱眉,苦笑一声。她给晶报记者算了一笔账,80年代,养猪算是村里收入相对较高的生意,那时候一头200多斤重的猪可以卖到几百块钱;到了90年代,物价上涨,一头猪也能卖出更高的价格,但无论什么时候,养一头猪都要花上至少一年时间,“养猪一年才赚几百,和出来打工一个月赚几百,差多少啊!”

不过,令张凤琼感到庆幸的是,丈夫懂得一门好手艺,其张罗的理发店生意红火,两人的收入维持家庭温饱基本不成问题。直到两个孩子陆续到了入学年龄,生活费也因为不菲的学费开销愈发紧张起来。而这时,张凤琼不得不考虑出来打工的事了。

“那时候听说,深圳改革开放,遍地都是黄金,地上有5毛钱都没人捡,那我就去捡那5毛钱。”1993年开春,张凤琼套着大棉袄,扛起厚重的行李,在火车硬座车厢摇了50多小时,和表妹一起满心好奇地来深圳一探究竟。“到了后才发现哪里是这样的嘛,当时深圳到处都还在搞建设,东门都没有建起来。”回想起曾经听信传言的冲动,张凤琼和丈夫都不由得乐了起来。

两次南下,终于在深圳安身

抱着试一试的决心,初来深圳的张凤琼在西丽湖的一家洗衣厂打工,10多天后,家里传来的一封电报却使她的“念想”搁浅。“公公生病了,家里孩子还小,我必须得回去。”张凤琼撇下手中的活,二话不说把工辞了。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一个人回去家里人不放心,家人便让她坐飞机回去。“出来一个月,回去时身上都没钱了。借来590块钱买张机票飞回家后,养了两头猪还债。”张凤琼哭笑不得,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

2000年伊始,张凤琼所在的县城开始出现打工浪潮,成批的青壮年由当地劳务部门组织派遣到省外务工。当时,张凤琼的丈夫已在深圳打工近一年,家里的孩子一个个上学读书,张凤琼曾经的念想又开始生根发芽。只是,想着家里已年近八十的老母亲、自己的孩子又要成为村里的留守儿童,张凤琼有诸多不忍。

“那时候女儿读小学,儿子读初中,已经学会自理,奶奶都是他来照顾。”是否重新出来打工,这个决定做得并不容易。但是,为了维持家里的生活,打工赚钱是当时最好的出路。“那几年确实苦了他们,想起来都心疼,但也没办法。”

2000年3月,张凤琼随丈夫来到深圳,次月便找到一份在药品公司担任仓库管理员的工作。在张凤琼看来,这份工作并不算辛苦,每天上午按时扫描药品和发货,下午再从供应商处收货并整理药品,一个月能领到1000多块钱的收入,入职前几年还能每年增加100块钱。

“我们2000年的时候吃两块五毛钱的伙食,有两荤一素。”张凤琼清楚记得,那时候的米饭5毛钱一盒,吃完还可以添,荤菜1块、素菜5毛,两块五毛钱吃得很饱,除去生活开支,每个月还能攒下一笔钱寄给家里,“回家后觉得还是这里的条件好,打工还是比做农活强。一个月顶一头肥猪啊,怎么会不令人羡慕啊。”

张凤琼工作的公司提供宿舍,但她只在宿舍住了一个月,此后,便搬到丈夫打工的地方,与丈夫同挤在一间不足20平米的房间里。那时,张凤琼工作的地方位于莲塘,每天早上6点起床赶公交,如果顺利,半个多小时就能抵达公司的仓库。而下午6点下班正是高峰期,公交车堵在路上一动不动,回到家已是天黑。

“为什么有宿舍不住,跑得那么累?”面对旁人的不解,张凤琼总是笑笑说,“两夫妻在一起要好一些,也让我对这个陌生的城市适应得更快一些,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个小家,遇到什么事可以一起分担。”每天循环往复,张凤琼就这样奔波了4年,直至公司仓库搬到了家附近才缓解了不便。

有了那个“红本”,

在深圳不再“老无所依”

虽然有个“小家”在深圳,但在外打工,四川南充的“大家”仍然让张凤琼放心不下。“孩子每天一打电话来就哭着问‘爸爸妈妈你们哪个时候回嘛’,‘再不回我的成绩就不好了’……听得我们也很心酸。”张凤琼说,那个时候没有手机,丈夫买了公共电话IC卡,用完再买,久而久之收集了厚厚的一沓,一直不舍得扔,到现在还在房间的角落里藏着。“一想到老人和孩子,确实会有想回家的念头,但一走工作就丢了,两头难啊。”而让张凤琼走不开、放不下的还有心心念念已久的社保,那也是她在深圳“耕耘”多年翘首以盼的“收成”。

2007年6月29日,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八次会议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明确规定社会保险的征缴范围为城镇各类所有制企业与职工。也就在这一年,张凤琼的公司开始为她交社保。“一开始没这个意识,到办理社保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人2007年之前就已经购买了社保。”张凤琼说。

2013年,张凤琼的孙子即将出世,儿子儿媳盼着她辞工回家带孙子,但张凤琼只请假回家一个月,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深圳。“虽然一个月只有三四千块钱的工资,但是公司帮我买着社保,如果这时辞职回家,还得自己掏钱买,划不来。”家里人都劝说张凤琼不要辞职,其实张凤琼心里也明白,当年是抱着做一年算一年的想法在深圳打工,不敢奢望太多,但自从买了社保开始,在深圳退休的念想便愈发强烈。

2014年,48岁的张凤琼眼看快到退休年龄,但缴交社保的年限还远远不够15年。对政策不熟悉的张凤琼为打听如何办理退休而东奔西跑,甚至背着来深圳生活的一岁大的孙子,带上水和干粮,在人社局一待就是大半天。“当时跑到3楼的养老保险处,一个年轻小伙子了解了我的情况后告诉我,如果公司同意配合的话可以在深圳办退休。”看到希望的张凤琼心里顿时敞亮了。

为了妻子在深退休的事,丈夫一刻也没闲着。他在网上打听到一个为外来务工者服务的公益组织,在义工的带领下,张凤琼对办理退休的流程也更加明了。张凤琼根据指引找到公司商量补缴社保一事,公司看在张凤琼是老员工的份上,一口同意了请求。

今年2月,张凤琼终于在深圳领到了盼望已久的“职工退休证”,成为深圳第一批通过补缴养老保险退休的外来务工人员,每月能领取到1085元的养老金。

张凤琼是幸运的。当她把那本薄薄的“职工退休证”如宝贝一般捧在手心时,在她心里,那更像是记录了她在深圳挥洒汗水、奉献青春的一段沉甸甸的历史记忆,也是她摆脱城市“过客”的约束,“像城里人一样领着养老金生活”的身份的转变。

6月20日下午7点,大雨过后,天还透着光亮。下班人潮踏着被雨打湿的道路疾步走过,沿街的餐馆飘出一阵阵诱人的饭香。下楼吃饭的张凤琼走到大厦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抬头望望天,随后嘟囔了一句,“不知今晚还会不会下雨,已经好几天没跳舞了。”

在深圳17年,张凤琼的生活平静如水,鲜少经历大风大浪,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工作占据,唯有每晚的“广场舞”让她找回了犹如田间自由的乐趣。“我们两个人都跳广场舞,还一人买了一套运动服。”在张凤琼家中的蚊帐杆上,一套红色上衣、白色裤子运动服慵懒地搭在杆头,似乎也像张凤琼一样盼着雨水停歇、重返舞台。或许,这也是张凤琼融入深圳这座城市,像城里人一样过上退休生活的写照。

故事2

他们把汗水献给深圳,也盼望能在深圳“终老”

在外来务工人员众多的深圳,能够在深退休不仅是张凤琼一人的期盼,还有许多来深打拼的外来务工人员,也在为退休养老而努力奋战着。

来自河南信阳的方思群是深圳外来务工人群中的一员,48岁的她如今还忙碌在公明制衣厂的流水线车间。1993年,24岁的方思群跟随打工浪潮来深务工,她心灵手巧,擅做手工,于公明一带辗转了几间工厂。在寻得一家运动器材厂后,她安定了下来,一干就是12年。这期间,她用钢针缝制过足球门网,编织过护膝、护腕,为了提高每个月的收入,她不惜经常加班,代价却是落下一身病痛。

这些年来,方思群一直独自在深圳生活,丈夫和两个女儿都在老家。每当看到别人阖家欢乐的情景,她的心中都会涌起深深的思念。“肯定是想家的,但也没办法。”她轻轻地说着,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失落与无奈,“人生都是这样,为了生活嘛。”

来深圳这些日子,方思群的生活并不算精彩,却也有那么几个相识十多年的老朋友,能够与她分享快乐、分担忧愁。她不后悔将青春奉献给深圳,哪怕一直与亲人分居两地。如今年近半百的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在深圳退休。

同样盼望在深圳退休的还有62岁的赵成元。1990年,他第一次来到深圳,“那时候,深南大道就是从上海宾馆到长安大厦这么一小段路。就两条道,还是水泥路,车跑不起来,一跑就是灰。到处都是芦苇啊、杂草啊,和农村一样。”回忆起初次来深圳所见到的景象,将上世纪90年代的深圳和如今的深圳相比较,他不禁感慨,“那完全是两码事。”

与方思群不同,赵成元来深圳时候并非孤单一人。赵成元家住陕西山区,当时已经成家,平时做点小副业,却也感到没有发展前途,于是,他接受了弟弟来深打拼的建议,同弟弟一起来深圳闯一闯。

1999年8月,赵成元进入一家高档茶楼的工程部工作,负责水电机械、电话线路等设备的维修,成为一名技术工人。他每天在公司里不停跑动,常常只有中午能休息一会儿,直到晚上九、十点钟才能下班。

那时的赵成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深圳工作18年之久,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安家。十多年来,赵成元身边的同事换了一批又一批,唯有他还一直坚守在这里,“像我这样的人怕是十万分之一。”在公司,他已经成了“元老”级技术工,其他员工做不好的,都会找他帮忙,“连物业的电工都要来问我。”

随着年纪渐长,赵成元现在已离开了工作岗位,把家安在了南山区。一双儿女在老家毕业后纷纷落户深圳成家立业,与父亲团聚。赵成元告诉晶报记者,老家所有的东西都已变卖处理,深圳就是他唯一的家。

“我们在深圳奋斗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想享受深圳改革开放的成果嘛。”赵成元未来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能够在深圳退休,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退休金,这也是许多在深外来工的共同念想。

政策解读

按深圳养老保险条例及实施细则的规定,同时符合按照国家、广东省有关规定确定养老保险待遇领取地为本市;达到法定退休年龄、累计缴纳基本养老保险费满十五年的外来务工人员都可以在本市申请按月领取基本养老金。

领退休金年限不足的情况下如何办理

根据国家和省养老保险关系转移接续办法及深圳市养老保险条例相关规定,确定待遇领取地为深圳市的外来务工人员,达到法定退休年龄时,养老保险累计缴费年限不足15年的,可以申请在深圳市个人征收窗口进行养老保险延缴,待其年限满15年后再办理待遇领取手续。

可在深圳市申请延缴对象包括:

达到退休年龄前,最后参保地是深圳,且在深圳连续缴费满5年以上的省内户籍务工人员;

在深圳市实际缴费年限满十年的省外户籍务工人员;

达到退休年龄前,最后参保地是深圳,在深圳实际缴费年限不足10年,但在广东省内缴费年限满10年的省外户籍务工人员。

分析

那本“退休证”,离他们有多远?

晶报记者从一家专门为在深外来务工人员提供服务的公益组织了解到,2014年1月至今,该组织为非深户籍外来工提供社保咨询服务近20000人次。

一位为务工人员提供社保咨询的社会工作者分析,根据有关法律法规,如果没有给职工缴纳社保是需要缴纳滞纳金的,但不少企业因为滞纳金太高、负担过重,迟迟不愿或者没有能力帮员工补缴。而这也成为打工者难以实现在深退休养老的原因之一。

“养老保险补缴考虑了社会影响、基金安全、单位和个人补缴成本四者之间的关系,合理加收滞纳金可以防止补缴行为伤害正常缴费员工的养老权益,也可避免对现行养老保险缴费制度产生过大的冲击,还可在一定程度上督促用人单位按时足额缴纳养老保险费,切实维护职工利益。”深圳市人社局方面表示,对超过两年追缴时效的养老保险欠费补缴,深圳市养老条例已明确:“本条例实施前,用人单位及其职工未按照规定缴纳养老保险费,超过法定强制追缴时效的,可以申请补缴养老保险费,并自应缴之日起按日加收万分之五的滞纳金”。

据了解,深圳的《超过法定追缴时效养老保险费补缴须知》明确:滞纳金=月应缴本金×0.05%×滞纳天数,从应缴当月的次月1日起至缴费之日起。曾有媒体据此公式推算,“对于大多数在深圳务工的农民,2007年《劳动合同法》颁布之前的多个日夜,如果一天未参保,都要计算滞纳金,有的滞纳金多达万元。”(晶报记者 陈雯莉 实习生 纪盈/文 晶报记者 高雷/图)

编辑:何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