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0日18时许，Coco park保安张炎杰在摆放停放杂乱的共享单车。
茶光村偶尔出现数辆共享单车“叠罗汉”。受访者供图
共享单车“围城”引发的管理难题怎么破
单车投放规模大、运营商配备运维人力不足 成管理硬伤，“电子围栏”或成停车管理突破口
深圳新闻网讯 自去年10月首家共享单车摩拜入深以来，全市共享单车投放量累计已超过32万辆，这一数字还在持续增加。其他一、二线城市也同样承受着如此迅猛的行业扩张。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大量自由开放的共享单车急速投放进具有庞大人口的城市里，爆发出来的连锁效应，是一件令城市管理者非常头疼的事情。伴随着大量投放、乱停违停、儿童骑行、车辆被恶意损毁等乱象丛生，如何管理共享单车已成为共享单车企业和相关职能部门当下最紧迫的议程之一。
作为深圳共享单车问题最集中的区域，南山区积极应对新事物带来的管理挑战，从一开始简单粗暴的处理，到想方设法渐渐探索出一系列较为成熟、高效、自上而下的治理模式，成为政府部门管理共享单车的一个缩影。
在这个全民共享的过程中，很多人也被动地卷入全民共治的行动，共同服务于共享单车这项便民利民的事业。上至决策高层，下至小区保安，所有人都在一种复杂矛盾的情绪中摸索前行，参与构建城市出行的未来图景。
一个城管副所长的“单车烦恼”
2月24日，星期五，下午5时20分，南山区城管局市政管理所副所长汤波刚刚结束完手头所有的工作。这几天可把他忙坏了，按他的话说是“忙到飞起”。
先是媒体报道南山城管收缴共享单车锁存于市政公共自行车仓库，后又参加了南山区政协2月23日召开的共享单车管理专题协商会。因为这两件事，他要一一应对电视台、报纸等各路媒体的采访。
共享单车出现后，不仅大大增加了他们管理上的工作量，还得经常面对舆论上的压力，包括市民的投诉、媒体的追问，这项工作便自然落在了负责管理公共自行车和共享单车的汤波身上。
汤波自1999年进入城管局，至今已有18年的工作经验，这几个月大概是他从业以来最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时期了。
他从个人工作量估算，共享单车带来的管理问题至少比公共自行车多三分之二。前者出现后，他们每天要巡查的路段、区域和时间都增加了不少。特别是过年期间，很多单车被丢在了绿化带内，他们不得不加派人手去清理，一定程度上也增加了管理成本。
目前，南山区的共享单车已达到8.3万辆。在汤波看来，这个投放量已经严重超负荷，远远超出公共街区能够承载的能力，导致人车争道、随意停放等各种乱象屡禁不止。
2月18日，Coco park的单车停放区。
乱象需多部门联席治理
由于南山区的科技和互联网企业比较密集，创业者通常会把共享单车这些创新事物在南山先试先行，以取得更好的推广效果。这样就导致南山区共享单车的竞争投放更为激烈，投放量更大，问题更严重，随之而来的声音也更加繁杂。
2月21日，有媒体报道大量共享单车被锁在南山区一个公共自行车仓库调度中心内，怀疑共享单车遭遇市政单车的恶性竞争。为此汤波不得不多次向媒体解释，这是前期管理措施不成熟的遗留问题。
汤波告诉深晚记者，共享单车进入深圳并没有向任何一个政府部门报备，且其爆发的时间也非常短，“好像一夜之间就满大街都是了”。因此在前期的管理上，汤波和同事们都有点措手不及。
“尤其从今年1月份开始，是共享单车最乱、最无序、投诉最多的时候，作为管理部门，我们当时也很苦恼，也想了很多办法。”汤波说道，比如专门成立工作小组，由他带头，主要负责日常的投诉处理和街头的车辆停放。
但每次发现共享单车随意堆放的情况，总是无法第一时间联系到运营公司的负责人去处理，他们只好先进行临时性的挪移，这是当时他们所能想到的效果最明显的治理方式。
然而，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2月初春节假期刚结束，南山区城管局首次约谈摩拜、OFO、Bluegogo、小鸣单车四大运营商，提出四大整改要求，包括运营方要安排调度专员对堆放单车进行清理、减少共享单车投放总量至5万辆以下等。
约谈后，汤波所在的工作小组与四大运营商的各级负责人成立了微信群，在巡查时一旦发现共享单车违规堆放，可以实时上传图片、发送定位，运营商负责人看到后就会及时派工作人员去现场处理，一般能在1个小时内解决。这样做极大地提高了效率，管理效果也比较明显。
汤波告诉深晚记者，下一步南山区城管局还计划与交警、交委两个部门定期开展联席会议，互相通报共享单车的管理情况，共同研究商讨解决方案，并定期约谈运营企业，督导其加强自身治理。
共享单车企业自律成管理重点
在城管岗位上已经工作10年的张发华，是南山区西丽街道执法队一中队的副中队长，也全面进行着西丽片区共享单车的治理。
10天前，他照例外出执勤，车子在沙河西路上一路南行，从留仙大道路口到南支路路口，几辆随意停放在绿化带的共享单车映入眼帘。张发华和队员们决定下车去管一管。于是，几个穿着制服的城管工作人员一手指着共享单车，一边与共享单车合影，引得不少路人侧目而视。“拍好了吗？把定位和图片都发到工作群里，咱们再把车搬上去。”张发华说道。
这个西丽街道共享单车微信管理群，正是在南山区城管局的支持下建立的。从南山区城管局拿到共享单车公司管理人员的联系方式后，张发华很开心，这是他计划里的第一步——把管理原则、方法告知各家公司，先让他们自己管起来，形成自律。
“我们欢迎共享单车，但是开放不能乱，不能只投放单车，不投入运维和管理人员。”提到企业在管理上的缺位，他用了一个更形象的比喻：“你不能生完孩子不管养。”
在提出了“谁发放谁管理，开放而不乱”的原则后，西丽街道执法队的第二步是监管执法。在张发华看来，执法介入的目的在于倒逼共享单车企业在管理方式上的变革。建群半个月以来，他已经督促着四大运营公司加派巡查员。
目前，四家公司在西丽片区只有11名巡查员。因此在外出执勤时，西丽街道执法队协管员吴文升仍然会时常看到横七竖八倒放在地的共享单车，天桥下、绿化带，无处不在。
面对巡查员投入不足的现状，张发华忍不住又在微信群里给各家公司支招，“我建议把巡查员也共享，咱们这一片，由一个人负责某个地段所有共享单车的巡查管理。”
接下来，他还计划着发动社区和村委工作人员、辖区消防警员、环卫企业一线员工、市容秩序外包服务人员等来参与共享单车的共同治理。但他并不急着走这一步：“企业自律是第一位的，不能把治理工作都转嫁给政府和志愿者。”
购物公园附近，摆放整齐的共享单车。
共享单车“围城”症结在哪儿
深圳共享单车投放量最多的地方是南山区，南山区投放量最为集中的则是科技园。靠近科技园的茶光村，也自然成为了共享单车的聚集地。
在茶光村一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矗立着125栋村民楼。西丽派出所曙光辖区茶光社区民警李方告诉深晚记者，茶光村大约有5500多套出租房，居住人口有13000多人，其中大部分上班族都喜欢骑着共享单车上下班。
从村口进入茶光村，两三分钟后就能走进狭窄的巷口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城中村，一栋栋握手楼之间，最窄距离只有一米宽，仅能容一两个人侧身而过。在这样的巷道里，却堆满了不少共享单车、废弃的二手单车等杂物。
2月23日，张发华和执法队协管员吴文升又一次进村巡查时，忍不住赞叹：“比之前好多了。”原来，早在2月14日那天，茶光村已经进行了一次共享单车的“大迁移”，把停放在村里各个巷道的共享单车全都搬移到村外的规范停放点。
“村里巷道本来就窄，年后来上班的时候，我一看到处都是共享单车，消防通道全都堵了。”一辆辆锁着的共享单车不好搬走，他便只好一次次在村口蹲点堵截投放单车的工作人员。
2月14日情人节那天下午两点，他终于“逮”着了一个工作人员，便立即要求其安排“迁移”之事。200多辆共享单车搬出村外后，村里的消防通道通畅了不少。但每天依然有很多居民把共享单车骑进村里，茶光村护村队的22名保安也开始行动起来。在下班高峰期时，他们会站在村口劝说大家将共享单车停放在外面。
刘江也是护村队的保安之一，从开始参与这项工作以来，他就没少受委屈。2月22日，他戴着红色的“保安”袖章，照例站在村口劝说引导，却遇到了一个极其不配合的小伙子，对方一生气就提起共享单车往地上一摔，直接走进了村里。愣在原地的刘江只好默默地把单车摆放到村口。
“现在只能劝说，我们也不能怎么样，还有就是巡逻的时候搬搬车。”刘江说，大多数住在村里的人还是没有意识到，当危险来临，那狭窄的巷道就是唯一的逃生通道。自去年宝安沙井“8·29”火灾后，村里一直格外重视消防通道的通畅，而共享单车的乱停放也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不少压力。
不仅仅是村里的保安，商场、写字楼、图书馆等公共区域的保安也被动地卷入这场共享带来的“共治”中。
福田区福华三路大型购物中心Coco park的保安张炎杰便是其中之一。原本商场周边不能停放任何自行车，自从有了共享单车之后，连私人单车也开始在这里停放。由于附近有五六栋办公大厦，早晚上下班高峰人流密集，每天在商场管辖区域停放的共享单车就有三四百辆。
为了不影响市容，上级要求他们必须保证所有单车摆放规整，单车倒了就要去扶。张炎杰每天值班12个小时，每半小时巡逻一次，每次至少要扶三四辆共享单车。有时候上夜班，来个发酒疯的人，脚一踹，一排单车全倒了，也要自己一辆一辆扶好。前几天，街道办的人按照交委的要求过来划白格子，确定单车停放范围，也是他和同事帮忙一辆辆地搬车。
工作量增加了，工资非但没有上涨，做得不好反而还会被领导批评。这些单车也给环卫工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他看到附近环卫工大爷每天清扫时，都要一辆一辆地把单车挪开，清扫完还要一辆一辆挪回去，大爷“气得不行”。
对于共享单车的出现，张炎杰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它确实给大家带来了很多便利：“我有时候下班了太累，不想走路，骑个共享单车两分钟就到了。”另一方面，他也疑惑，这些共享单车公司就没有人来维护秩序吗？
4个多月了，张炎杰从未见过这些共享单车的管理人员。
“后续工作做得不到位，管理跟不上，前期为什么急着投放？系统要完善，你再往下投放嘛。系统不完善，四家公司竞争这么厉害，每家只顾往下放，只顾着圈钱。”张炎杰愤愤地说道。（深圳晚报记者 张小莲 实习记者 彭琳/文 张小莲/图）
延伸阅读
罗湖区拟建239处共享单车停放点
针对共享单车乱停放现象日益突出问题，罗湖区城管局日前组织摩拜等四家共享单车运营企业召开座谈会，公布了共享单车建议停放区域、禁停区域和禁行区域，罗湖拟建239处共享单车停放点，并禁止驶入东门和机动车道。根据会上发布的通知，即日起在罗湖辖区范围内共享单车不按规定停放将被拖离，违法者也将受到处罚。
根据此前记者调查发现，共享单车乱停乱放现象十分突出，已经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作为罗湖最大的休闲公园，东湖公园内共享单车随意停放在路边，甚至在草坪上也不鲜见，不少市民呼吁政府部门应加强监管。
罗湖区城管局相关负责人在座谈会上表示，为鼓励共享单车健康发展，罗湖区计划规划共享单车停放点239处，其中市交委规划119处，目前已完成22处设置并投入使用。罗湖区城管局根据各街道征集的民意，以需求为导向规划选址120处，预计占地面积约2962平方米，预计可停放3000~3600辆自行车。同时，由于东门等商圈人流密集，共享单车被禁止驶入东门并在此停放。
通知正式下发前共享单车乱停放问题怎么解决？根据此前媒体的报道，根据《深圳经济特区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的规定，罗湖区城管局于昨日发布《关于规范罗湖区共享单车停放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通知明确了共享单车建议停放区域、禁行区域和禁停区域。
通知要求，共享单车均应有序停放在市政道路两侧灯杆、树穴之间的设施带上，车身不得超出设施带范围，停放时应依序对齐停放。已经划定自行车停放区域的公共空间，共享单车应在划定区域内整齐停放。
通知强调，共享单车应按照交通法规规定骑行，且不得进入东门步行街等限制单车骑行的区域。通知同时强调，共享单车均不得占用机动车道、自行车道、人行道(设施带外)、盲道等通道停放，不得停放在公交车站台、绿化带、地铁站出口周边及未划定自行车停放区域的公共场所范围内，原则上不得在深南东路沿线停放。
“电子围栏”或成管理突破口
汤波认为，共享单车的影响面非常广，既然需要占用公共利益、公共空间来进行经营行为，那么企业也应该相应地承担起更多的社会责任，不能只顾着扩大规模挣钱，而把问题抛给政府、把责任推卸到市民头上。
目前，四大运营商配备的人力，相比起在深圳的投放规模，根本不能满足管理需求。根据四家的报备数据，摩拜在深圳投放了13万辆，号称有400人的管理团队；ofo投放了8万辆，配备运维人员350余名，南山有75人；小蓝投放了6万辆，管理团队仅50人；小鸣投放近5万辆，仅有80余名的运维人员。
因此在近期的两次约谈会议上，南山城管局多次要求四大运营商拿出刚性措施，加派人手，实行网格化、精确化管理。“说白了就是要花钱，下成本！必须派人到街上管理！”说到这儿，汤波的语气忽然刚厉起来。
他还建议，企业在加强自身管理的同时，也应该做好文明骑车、规范停车的用户宣传，培养市民文明出行的习惯。但单靠市民自觉很难真正达到规范化，“共享单车过于自由随性，人们隐藏在骨子里的劣根性，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便得到释放或者放大。”
在他看来，像信用分机制这种相对有约束力的软性措施，对管理也起不到很显著的作用，“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一则用户一般很少会举报违停，二则企业的发展依赖于客户群规模，不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把客户挤出去。
汤波最认可的是，通过一些技术手段去解决共享单车的管理难题。当一项新技术带来了新的问题，应该用更新的技术去解决，当一样新事物打破了原有的治理，应该设计新的制度加以管理，从制度设计上最大化地限制人们犯错。
在2月23日南山区政协召开的共享单车管理专题协商会上，小鸣单车负责人提到将在深圳试行一种智能化的“电子围栏”技术，从根本上解决目前共享单车乱停放的问题。汤波一听便来了兴趣，认真做了笔记。
在他的笔记里，这种“电子围栏”无桩无线，有定位，成本低，辐射区域非常广，而且非常精准，即车辆必须停在“电子围栏”辐射范围内，如果超出范围外，就没办法还车，会一直计费。目前“电子围栏”已投入开发，“我感觉很快就会试行，我们也非常期待。”
在他看来，政府始终是秉持包容、扶持、引导的态度，为新兴行业创造更加健康、有序的发展环境。“尤其是深圳这样开放创新的大城市，更加要以一种更宽广的胸怀、更高的国际视野去对待这些新生事物。”
作为一名深二代，汤波自1985年随父母来到深圳，从小在南山长大，看着深圳一步步发展起来。他记得上世纪80年代深圳还没多少人，更别说车了，那时候他经常骑着单车在竹子林穿行，直到现在也是一名骑行爱好者，周末会骑山地自行车锻炼身体。
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街面上的机动车渐渐多了起来，骑单车的人越来越少。如今，共享单车的出现使得单车重新回归生活，不仅方便市民出行，提高人们的健康指数，也是城市文明发展的一道风景。
汤波表示，作为普通老百姓，看到大家都在骑单车，“心里面非常舒服。”而作为一名城市管理人员，本身就是为这些便民利民的事业服务的，再辛苦也值得。（记者 高申现）